第四章
夕照的余光在林间，比清晨时更让人看得分明，佟月认出眼前提着鱼篓和一大把野果的，正是夜里帮过她的少年。
对方也稍稍有些意外，注意到她的目光，双手不由得往背后去，随即继续赶路，仿佛从来没有见过。
佟月呆了一小会，忙拔腿跟了上去。
她应当感谢他的，岭南山林蚊虫多，她的伤口如果就那么暴露几个小时，也许会感染。
只是他不知为何似乎不肯告知姓名，然而人家要做好事不留名，自己可不能不知好歹。因而佟月一直跟着，打算先看看他是哪户人家，有机会上门道谢来。
两人这么一前一后，进了隔壁村的地界，可少年却没有往村里走，而是往右一拐。佟月稍稍愣住，那里似乎是从前农场关押和下放成分不好的人的地方。
她正犹豫着，就听见恶意的骂声：“砸烂臭老九的狗头！”
顾不得多想，佟月快步跟上去，只见两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，一个正朝着屋门吐口水，另一个怀里抱着块大石头，那少年呢？
他手里原来提着的鱼篓已经被扔到一边，这会儿正撸起袖子，捏紧了拳头要去教训他们。
佟月一看这还得了，打起来他说不定要受罪。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，厉声对男孩说：“你们说什么呢！小小年纪不学好，思想一点都不先进。”
见有人来插手，其中一个男孩不忿道：“你又是谁啊八婆，我怎么不先进了，他和那个老头就是坏分子！黑、黑什么来着？”
他有点想不起来，手肘撞了撞身边的同伴，自以为小声地问。
“黑五类。”
“对！黑五类！”得到了肯定，他又趾高气昂起来。
谁知佟月半分不怵，说：“不对，他们现在叫‘可以教育好的子女’，什么是可以教育好？那就是通过劳动，向我们工人农民学习，最终成为社员。可是你们只会骂人打人，是教育吗？能当榜样吗？自己都不知道以身作则，怎么算思想先进？”
她噼里啪啦一顿说，还听起来有理有据，男孩到底年纪小，一时就被唬住了。主要是她面也生，他们害怕是哪里的干部巡查，对视一眼，飞快地扔了石头溜走了。
看着他们背影消失，佟月转过身，发现少年已经在弯着腰收拾屋前的空地了，他神色还是淡淡的，似乎对一切都习惯了。
抿了抿嘴，佟月也走上去帮着一起收拾，少年余光看见她，微微一愣，转而冷下脸来：“不用你，走吧，不是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么？还在这里做什么？”
“我……”佟月不知该说什么，说她不介意吗？那她还没这么大胆，可真的转身就走，当做划清界限，她又觉得太势利了，过意不去，只好结结巴巴地说：“你帮过我，我也来帮你，这是做人应该的。”
“嗤，”少年伸手想拿过她手里的扫帚，“胆子跟兔子一样，腿好利索了吗？就满山跑。”
“我没事啊，我们农民孩子从小就跑，身体好得很。”佟月不松手，她觉得这人总算愿意跟她说话了，要是一下把扫帚交出去，他又要赶自己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