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非病了,这是第三天,至今未醒。

    王宫里的医官急得焦头烂额,办法用尽,如何也不能让韩非睁开眼。他的气息微弱,若非心脏的跳动仍有规律,这奄奄一息的模样早与死人无二。

    说实话,医官们也拿不准王上的心思。若说重视韩非,这三日来王上不闻不问,好似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。若说不重视,有十万陈兵在前,入住内宫在后,说起来不是自相矛盾。

    医官们百思不得其解,心思各异,也就明白一件事情,公子韩非不能死,至少不能现在死。

    到第四日,春时和风带雨,乍暖还寒,韩非的病情愈加严重,眼瞧着这无力回天的架势,殿内伺候的内侍宫女个个神情严峻,人人自危。

    辰时初,老医官入殿一瞧,不及搭脉便面色凝重的去往秦王所在的宫殿。

    秦王嬴政自来勤勉,事必躬亲,此刻并不在内宫,仍在处理朝事的前殿。他坐于高位,面前是堆积的书简,身侧是侍笔的太监,在这下方,正是接任吕不韦丞相之位昌平君熊启与廷尉李斯。

    殿中清寂,唯有老医官的斟词酌句字字清晰。

    待老医官说完,上方之人问了一声,“你们怎么看。”

    嬴政说话的语气与平常无二,却似一柄高悬头顶的利剑让人不由得心生战栗脊背生凉。这位于血海杀戮中诞生的秦王,幼年之时便不见喜怒,而今身居高位更是心思难测,向来只在轻描淡写间定人生死,这般性情,天下皆知的凉薄。

    昌平君率先开口,“臣听闻,公子韩非入秦的这一路心有沉郁忧虑甚多,丝毫不见喜色,臣以为,韩非此人并无事秦之心不当大用。”

    “丞相误会了。”李斯陈述道,“我师兄出生于楚国,身有不足,自幼体弱。归韩后养尊处优多年才稍见好转,如今由韩入秦路途跋涉,臣以为皆因水土之故以至沉疴骤起,这才病倒。再者,我师兄虽为韩王所厌,但他毕竟是韩国王储,此番去韩事秦会有所顾虑也是人之常情。”

    昌平君轻嗤一声,并不掩饰敌意,他道,“廷尉大人好一番陈词,唇枪舌剑,杀人不见血,可比我犀利多了。你与公子韩非同出一门,纵然公子韩非才华惊世,衬得廷尉大人稍显不足,廷尉大人见不得人好,倒也不必急着让人死。需知,欲速则不达,太过明显反而事与愿违。”

    李斯只道:“丞相大人,下官说的实话罢了,不必深思过重。”

    “实话?”昌平君往身侧一瞥,见李斯这人面不改色一脸沉静,当即一声冷笑,“是说实话,还是借机含沙射影,廷尉大人不是很清楚?这秦国谁不知我虽为秦相,父亲却是楚王。如今拿出身说项,廷尉大人意欲何为。”

    李斯面露惊疑,忽地恍然大悟,朝着昌平君一拱手,坦然认了错,“是下官失言,对不住。”

    昌平君拂袖以对,“虚情假意,不必装模作样。”

    李斯徐徐说道:“下官的确不曾想到这层关系。况且,丞相大人生父为楚王不假,只是丞相大人您的生母不正是昭襄王最宠爱的公主。丞相大人是楚人,亦为秦人。与我师兄境况大不相同,如何有影射之意。”

    昌平君横眉以对,怒道,“李斯,你讽刺我是反复无常的两面人。”

    “李斯绝无此意。”李斯一声叹息,道,“丞相大人对秦国的忠心李斯怎敢有疑。只不过我这师兄确实时常抱病,并非如丞相大人所言对事秦心有不满。自然,丞相大人有句话说的很对,师兄才华惊世,李斯一直是十分叹服仰慕,否则也不会将师兄举荐给王上。师兄之才,放于何处都是上卿之选,也只叹韩王不具慧眼,不能识得明珠罢了。”

    昌平君冷嗤,“廷尉大人见缝插针得功夫,不说你的师兄公子韩非,怕是你的老师荀况也是远远不及。”

    李斯惶恐,“丞相大人过誉了,李斯当不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