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是师兄,按的是拜入师门的顺序,就实际年龄,李斯年长于韩非。

    李斯与韩非初见是在齐国稷下学宫,李斯拜师的当日。彼时,韩非是最令荀况头疼的弟子。试问,有哪一个老师不会为与自己背道而驰的学生伤神,尤其是在这个学生天赋卓绝的前提下。在李斯看来,何尝不是一种关怀。

    韩非欲在奢靡之风盛行的韩国立法术,设度数,无异于逆流而行,断他人利益,压他人权势,折王族羽翼,如何不被群起的水流所伤,一如韩臣堂谿公所言,楚不用吴起而削乱,秦行商君而富强。虽然事实证明他们的主张都是正确的,但结果呢?吴起被肢解,商鞅被车裂。古往今来,顺流而行,顺势而为才是保全之道。

    老师荀况曾说,韩非,向死而生。李斯,比较现实。

    此话简洁,一语中的。同窗多年,同拜一师,同样尊法,李斯或许有与韩非相似的看法,但他就不会像韩非那样说出‘惮乱主暗上之患祸,而避乎死亡之害,知明而不见民萌之资夫科身者,贪鄙之为也’这样的话。道理其实很清楚,这对他没有好处。自然,这样的道理韩非也明白,他还是这样做了。

    不过,今时今日,此时此刻,无疑是印证了李斯的准确性,从韩王的态度来看,韩王不会是秦孝公,韩非也不会成为另一个商鞅,韩非彻底失败了。

    李斯想着,半晌才重新看向床榻上躺着的韩非。

    韩非并未因李斯的一句话有转醒的迹象,反倒是这屋子竟出奇的安静。

    李斯眸光闪动,忽地,面色大改,呼吸一窒。他僵直着身体,从眼角的余光瞥到一缕森寒的剑锋,几乎同时,床上的韩非睁开了双眼。

    那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,青黛的长睫密而微卷,睁眼的瞬间似夜里昙花绽开的刹那芳华。如此容色,无怪稷下有言,稷下十分灵,韩非独占九。当真,惊世无双。

    李斯见他一派悠闲的起身,先是打量了一番屋子,而后将目光转向李斯,一贯冷然的桃花眸中有了些许不可察的笑意,“李斯,好久不见。”

    韩非的话,和他的人一样,语调华丽潋滟,听在心里总有说不出的清寒凉意。他这人吧,你总不知他会在何时给你挖个坑,让你泥足深陷。

    李斯浅笑,眸光从脖颈剑锋转向韩非,“这就是师兄的好久不见。”

    “师弟这就不懂了,师兄我是在为你解决不必要的麻烦。”他慢条斯理的说着,神色之间却是百无聊赖兴致缺缺,他往后一靠,容颜半掩入轻纱,一身慵懒怠惰。

    “是吗?”李斯笑意不改,微眯了眼,道:“什么麻烦需要刀剑相向。”

    韩非道:“避嫌啊!如今你来了我就醒了,这要说出去,你我岂不是有勾结的嫌疑,我是好说,反正我是韩国公子,人之常情而已。师弟你就不同了,而今身居高位,需知流言凶猛三人如虎,小心谨慎为好。倘若日后此事被人察觉,被有心人拿出来做文章,你就可说你被劫持能有两语三言得辩驳,以师弟口齿之凌厉,想来能轻易与我脱离干系,如此,难道不算为师弟解决麻烦。”

    韩非一字一句说的轻描淡写,李斯在听到’人之常情’时仍旧面色有异。他这师兄,更可怕了些。

    李斯心绪万千,口上恍然应道,“到底是师兄为李斯想的周到。”

    “既然周到,廷尉大人可否允个好处,帮个忙。”韩非道。

    李斯道:“师兄说笑了。如今师兄贵为秦国上宾,为王上所喜,有什么是师兄得不到的,李斯又能帮上师兄什么忙。”

    “你既然来了,我问你一个问题。你说,若我明日未醒,你会如何?嗯?也不对……”韩非沉吟片刻,道,“李斯,你说我现在当即自尽,你会如何?”

    韩非这话听起来半真半假,李斯不信,还是免不了无声骂了他一句疯子。听听他这话,哪里像一个王室公子能够说得出的,简直无耻。